【5.大中观系列 • 2.心经内义与究竟义 • 第1章 前论 • 5020101 】
第一章 前论
第一讲 前论
《心经》在汉土流行甚广,古代共有七译,近代亦有一译,足见其深受译师重视。尤其是在唐代,共有五种异译,可见此经之普遍流行,实由唐初发端,终唐之世,方兴未艾。因下文将论及一些重要法义,与异译译文有所关涉,故先将各异译胪列如次:
1.《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》,姚秦鸠摩罗什译 (以下简称"罗什译")
2.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,唐玄奘译 (以下简称"玄奘译")
3.《普遍智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,唐法月译 (以下简称"法月译")
4.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,唐般若共利言译 (以下简称"共利言译")
5.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,唐法成译,敦煌石室本 (以下简称"法成译")
6.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,唐智慧轮译 (以下简称"智慧轮译")
7.《佛说圣佛母般若波罗蜜多经》,宋施护译 (以下简称"施护译")
8.《薄伽梵母智慧到彼岸心经》,民国贡噶译 (以下简称"贡噶译")
新近发现的汉译本《心经》,尚有明智光译本及清雍正年间 的译本(失译)。此外亦有不空译之《唐梵翻对字音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》 ,有敦煌石室本,较《大正藏 》所收者为佳 ( 以下简称"唐梵本 ") 。 此译仅依 梵文对音译汉,虽有甚高参考价值,唯以未缀为汉语文句,故不属于上述诸异译系统之内。
《心经》梵文本已不统 一,八世纪时密乘宗师无垢友 ( V m a l a m i t r a ) 于释《心经》时,已提到一些梵本异文。以此之故,诸异译不但时有文句参差,且可总分别为两个系统。
一者,具足"如是我闻“,及起经缘由,以及薄伽梵赞叹、诸如来随喜、人天四众信受等;
一者,则仅具圣观自在菩萨对舍利弗之答问
(以下分别简称为"详本"与"略本")。
汉土最流行者,为玄奘译略本。《心经》释论据说有千余种之多,亦绝大部分据玄览译以作释。印度释论于今尚存八种,可是却从未有一篇曾被译为汉文。此等印度古释,所据则为详本,可能亦正因为这缘故,被认为与玄奘译不合,是故才不受重视。
何以《心经》有详本与略本之别,现代学者一般都认为是有略本,然后再发展成详本;然依拙见,亦有可能是先有详本,但于背诵时,为方便故,即仅摘出其"正分"而诵,将首尾省略,由是而成略本。相传玄奘法师赴印度时,即得观自在菩萨口授 《心经》,由是诵经能历厄难。虽然此唐梵本与玄装译不尽相同,但由此可知,《心经》实依背诵之略本而传播,成为主流,详本则仅为文献而已。其后法月等六译,无不据详本而译,即有保存经典文献之用意,虽然,其所据梵本各异,故诸译亦甚参差 。
密芝根州大学 Donald S. Lopez,Jr.教授,将八篇印度释论译成英文,结集成书,笔者对其中三篇释论最感兴题,此即吉样狮子(sririmha)、无垢友(vimalamitra) 与阿底峡 (Atisa)三位密行者之所释。感兴趣之故,因
吉祥狮子所释为 《心经》究竟义;
无垢友所释则为其内义;
阿底峡则释无垢友之释论,广明内义。
以此之故,于诸释论中实以此三篇至为突出。
依藏传佛教宁玛派传规(其实此亦应即印度论师之传规),经与续皆有外、内、密三义。
外义据名相作释,或兼明释者自宗之见地,今所传汉土诸释,即属于此类。
内义则为经续所涉之修习与修证,有时此亦更分外、内、密三层次,如 《人楞伽经》外依唯识、内依法相、密依如来藏。弥勒瑜伽行所言修习与修证,即不离于此三义。
至于密义,则为经续之究竟义,此即行者所须现证之究竟决定见,亦即诸佛密意。在修证上宁玛派称之为"直指教授"。
无垢友之释论,体系依弥勒《现观庄严论》及 《解深密经》,以八事摄 三解脱门,以十一答陈说五道,此即为行者之修习与修证,故其所说实为内义。
以此之故,经中
gambhiram prajnaparamitaya caryam caramano
一语,于汉译中:
唐梵本对译为"深般若波罗蜜多行行时"
罗什译,译为"行深般若波罗蜜时".
玄奘译,译为"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".
法月译,译为"以三昧力行深般若蜜多时".
共利言译同玄奘译。
法成译同玄奘译。
智慧轮译,译为"行甚深般若波罗蜜多行时"。
施护译,译为"已能修行甚溧般若波罗蜜多"。
贡噶译,译为"观照般若波罗蜜多深妙行"。
比较上来诸异译,可以认为玄奘译实依罗什译,仅于音译时,补回罗什译paramuta所缺的 ta音。唐代译师藻受玄奘译的影响,仅法月强调"以三昧力"。 智慧轮则强调观自在菩萨所行"为"甚深般若波罗蜜多行",多一"行"字,符合梵文。
施护译所据当为另一梵本。最符合梵文原意(而非字句义)者,则为最后出之贡噶译。笔者以为,贡噶一定读过无垢友之释论,因无垢友于释论中,即认为此句可分修习与修证两种层次。
若依修习,则般若波罗蜜多即为所修之因;
若依修证,则般若波罗蜜多即为所证之果。
贡噶译,包含此二种理趣,余译则仅能说之为因,即于智慧轮译,其果般若波罗蜜多之义亦不明显。
由此一例,即可见无垢友释论意趣,实全依修习与修证而释,故所释即为《心经》之内义。
阿底峡释无垢友之释论,知其意趣,加以说明,足见当日印度大德实有重视内义之传统,是即为瑜伽行中观派。若不知此释经传统,但重外义,即可能认为此种释义缺乏学术价值,此实由于学者不知具体修习与所求修证,由是即不明其所言,但皮相视之,遂以为肤浅。若知此传统,又明所修习与能修证,则当视此为解脱道上金针。
此如无垢友释"薄伽梵"、"菩萨"、"摩诃萨",皆依其所断、所证而为定义,非泛泛而言,此即令行者知能修证者究竟为何,以何为道次第,而非徒知名相外义。
至于密义,此如说
五蕴为"本始空",
以及以二层次分别说
"色即是空、空即是色"、"色不异空,空不异 色";
又以
般若波罗蜜多咒
五重义分说五道之所证,
此皆见于古样狮子之释论,所说即为密义,亦即如今藏密宁玛派所依之义理。
宁玛派认为: "空"与"空性"只能认知,无可修证,故唯修证"现空",行者
于现证时,
即不离一切法而现证空性;
于显现,若由缘起、性相而认知,亦仅为认知而已。并非修证,
故唯修证"空性自显现",行者
于现证时,
即不离空性而建立一切法。
此即是甚深缘起,离相对故,超越因果而不违因果,且有可依之而建立之修持与行持,故可现证而非但认知。是故梵文本于"色即是空"四句前,有如是句 :
rupam s unyatasunyataiva rupam
试比较汉文诸异译如下:
唐梵本对译为"色空、空性是色"。
罗什译缺。
玄费译缺。
法月译为"色性是空,空性是色".
共利言译缺。
法成译缺。
智慧轮译为"色空,空性见色".
施护译缺。
贡噶译缺。
诸异译中,以唐梵本最忠实。但智慧轮译则得其原意。其所译即等于"现空,空性(自)显现"。然而"现空"之自显现,包括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等外境,非唯指"色"。
虽然吉祥狮子以及无垢友所据之梵本,亦无此句,但吉祥狮子于解释"色即是空"四句时,则已实含此"现空,空性自显现"之意趣。此即是为修习与修证而建立之决定见。此于另文当作详说。
汉土传统释《心经》,唯依外义四。说为外义,并无贬意,盖外、内、密义唯是次第,总归皆同于究竟义,当于现证此究竟义时,则外、内、密义无非分别为基、道、果,三者不离不异,故不能说密义为高,外义为低。
以此之故,印度与藏地论师说"般若波罗蜜多",即有三义。
一者,为佛所证一切种智;
二者,为现证一切种智之道;
三者,为成就此道之教。
此即分别为果、道与基,亦即般若波罗蜜多之密义、内义与外义。
下来
于依无垢友释论说内义时,另有一文,题为《般若波罗蜜多与弥勒瑜伽行》;
于依吉祥狮子释论说密义时,另有一文, 题为《般若波罗蜜多与大圆满见》。
故于此处,将不再说内义与密义,唯一说外义。
本经外义,为说般若波罗蜜多体性。于说外义之前,须先说基、道、果三者。
今人说此三者,多分别而说,未将之视为佛家五道之一整体,故于说三者之关系时,
唯以基为修道之所依,果则为修道之 所证。
如是说基、道、果虽然合理,但若依修习,则不如将此三者贯串于五道。
于资粮道及加行道,行者所修习者为基;
于见道,行者所修习者为道;
于修道,行者反复修习基与道二者;
于无学道之无间道上,行者所修者为果。
此由基、道、果而修五道,即《解深密经》之旨趣。弥勒瑜伽行即依此面建立。若详谈此点,即为内义。今姑不谈内义,唯举一例证以助读者理解。
此如《圣人无分别总持经》,世尊于经中说入无分别,即分为四次第,分摄基、道、果。
于初次第,经言:
善男子,彼等菩萨摩诃萨,得闻依于无分别法已,
心即安住于无分别,能遍除遣一切分别相。
此即资粮道及加行道上之所为,其"得闻"与"心即安住",即是此二道上之修习。此亦即《大乘庄严经论》之所说资粮道上之"知义"与"知法";以及加行道上之"随法",笔者有另文论及。如是亦即为“入无分别"之基,于基上历此二道已能了知入无分别之义理,且能安住于无分别。
若未得宁玛派修习教授者,必以为"基"仅属理论之认知, 必以为但研读经论则已能了知一法义体系之"基"为何者,今时习唯识今学、习龙树中观之学人,即易犯此弊,殊不知唯明了理论不可说为基,基亦须现证。
此际之现证,弥勒瑜伽行称之为抉择位。详读此派所据之经论,即知抉择位上亦须修止观以现证,此亦可参考拙文。
若能知基亦须修证,则对于基、道、果之问题即可迎刃而解,因为对于道之修证、果之修证,于任何宗部应皆无异议。
以此之故,中观应成派见亦为"外中观", 此即以应成见为基。称之为外中观,即谓其所说为中观之外义。
彼虽须由修证以得知,唯却未涵盖一切修习与修证之层次。此如上引《入无分别总持经》,菩萨即使能心住于无分别, 此无分别无非仍是心之行相,是心识层次,未可称为证智,是故为外。
内则不同,依"道"则有各层次证智之建立,是故即有见道初地菩萨之触证真如,与余九地菩萨于修道上之证智。
由是可知,基、道、果三者实为次第修习,道上次第所证, 皆不离于基上之修证。此由《人无分别总持经》所说四次第修证, 即可了知。复次,弥勒于说现证真如时,亦说修道各地菩萨所证之真如,皆无异于初地之触证,此即可说明基与道之关系。
义净于《南海寄归内法传》中,谓印度大乘唯有中观与瑜伽,高崎直道认为,此处"瑜伽"实为瑜伽行。
依笔者拙见,中观与瑜伽应即为外义与内义,亦即基与道之修习教授。
至于果,大中观(宁玛派以此即为大圆满),亦可视为中观,但其实为瑜伽行中观之直指教授。
或有疑云,若于基上已现证般若,何以尚须于道上现证般若?
此则须知弥勒瑜伽行之建立非唯理论,而为一实际修习过程,行者依此次第圆满成就五道,非唯现证般若即为究竟。此如《摄大乘论释》卷七所云(依玄装译):
于初地中已能通达一切诸地,何故次第复立诸地?
释此难者,虽初地中达一切地,然由此住而得安住,由此住力建立诸地。
此中所云,即弥勒瑜伽行之要义,行者于诸次第中,由安住之力即能层层向上,说起来似乎容易,实际上此中有种种交替修习,且必须坚持交替修习(而不是但坚持修习),行者始能安住。
由此住力,离障碍与粗重,始能得次第上之超越。此于资粮道上已如是,非唯修道九地。
既明基、道、果为次第,今当说般若波罗蜜多之基义,亦即外义 。
凡言般若外义,不出二途,一为龙树,一为弥勒。
龙树说缘起,由缘生而说无自性,无自性即是空性;
弥勒则以一切有法皆由虚妄分别而建立,是即为于空性中作建立,由是说一切法无有。
此二者即分别据自性与现象说般若波罗蜜多体性。
以此之故,世俗说空即有二义,
一说空为无自性。
一说空为无有本体。
若粗视之,似乎二者合辙,但若细究,即知此实为分流,终不相合。
龙树说缘起,若落于"缘生性空"则为边见,盖此只能说落于缘起之轮回界,而不能说超越缘起之涅槃界。弥勒说为无有,则可涵盖轮回湿槃二界。
有此分别,如何可以合流?
解《心经》者,多据"缘生性空"义而说,于是便落于边见,实不能说"究竟涅槃",以其不能说轮回涅聚二界平等,即不能说佛现证大平等性,
唐梵本有句云:
Tryadhvavyavasthtah sarva-buddhah praJnaparamitam-a srityanuttaram
samyaksambodhim-abhisambuddhah
此句通常皆译为:
三世诸佛,依般若波罗蜜多故,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。
唯智慧轮译不同,彼云:
三世诸佛,依般若波罗蜜多故,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,现成正觉。
此"现成正觉",即由 abhsambuddhah而译,诸家皆未如此译,可能受罗什译与玄译影响。无垢友于其释论中,强调abhisambuddhah为"现起平等觉",此即强调须现证平等性,始能成佛。于平等性,可参考《帝释般若心经》(施护译):
金刚平等,般若波罗蜜亦平等。
一切法性平等,般若波罗蜜亦平等。
由是可知,唯据"缘生性空"以说《心经》,易失般若波罗蜜平等义。《中论·观如来品》有颂云(鸠摩罗什译,下同 ):
如来所有性 即是世间性
如来无有性 世间亦无性
此颂即说大平等性,故不能依"缘生性空"作解,唯依龙树甚深缘起,始能诠释。此于《中论·观四谛品》有颂云:
以有空义故 一切法得成
若无空义者 一切则不成
于《观涅槃品》有颂云:
一切法空故 何有边无边
亦边亦无边 非有非无边
此即以空性为离四边,既离四边,是故亦无唯依业果之"缘生性空"可得,然于离四边空性中,则可建立一切法,周遍轮回界与涅槃界。若不说离四边,而唯说"以有空义故,一切法得成",则犹是世俗而非胜义,此"一切法"之"法",依然受局限于轮回界。
弥勒说无有(无有本体),依"唯识变现"义,一切法所相 皆依识变似而显现,若执着于显现,即起虚妄分别,由是建立名言,执为实有。
如是对待一切法,其观点即为"遍计"。依此观点而认知之事物,即为"遍计自性"。
若能认知缘起,则其对待一切法之观点,即为"依他"。依此观点而认知之事物,说为"依他自性"。
说依他起,未能平等,故离缘起而说,其观点即为"圆成" 由此观点而认知之事物,即为“圆成自性"。
故唯识不离法相。行者修习,依次第而心识改变,
其初观一切法为遍计自性,
于入唯识时,观一切法为依他自性,
至能住真唯识,则观一切法为圆成自性。
依此三次第观一切法,行者于是次第证三无性,即相无自性、生无自性、胜义无自性。
由是可知,说"三性",非谓事物可分为三类;说"三无性",亦非否定三类事物之自性。此实为行者视一切法之观点,与及对执实此三种观点之否定。故实为行者于道上之修习与修证。以其修习修证皆为心识变化,是故即依唯识而建立一切法之显现。
以此说《心经》,不能泛言一切法为虚妄分别,必须依三无性说三性,始能于"空中"说一切法无有。
如是于胜义上,龙树与弥勒二大车即可合流,以离四边即是圆成一切法故。
何以离四边即是圆成?
说"毕竟空"者,每忘记时空局限,于是但泛言凡存在者必为缘起,缘起无自性,是故一切法空。此说误解毕竟空。
毕竟空者,即是离四边,必离四边然后始能离时间与方分,如是超越时空而说一切法空,始得平等性义理。亦必须离四边际,一切法始能适应其所存在之时空而圆满成就。若无超越时空之概念,即不能说为"毕竟",亦不能说为"离四边"。如是诸法即仅能于一特定时空中说为空性,此即非是"圆成"。(于说内义时,当从修证说此理)
由是可知,所谓圆成,即是上来所说之于离四边空性中建立一切法。依宁玛派道名言,此说为"空性中自显现",而证空性,则实为现证"现空"。
是故弥勒所说之如来藏,即是现证甚深缘起之证智。
如来藏者,即是离四边心识境界,以此时已不能说之为分别识,故说名为如来藏智。
瑜伽行中观即由是而建立,
不知其所修所证者,但由名相揣度,于是即谓其为中观与瑜伽行之调和;
不知弥勒瑜伽 行,但视之为唯识者,更谓其无可调和。
此犹如不知手掌与手背者,说二者不能相合。而掌背之相合,何尝可说为调和耶。
故《心经》外义,其实亦甚深,印度论师亦有以外义说《心经》者,当陆续译出,读者即可知印度论师说《心经》之典范, 由是即能了知龙树与弥勒之教法,而不为中观末流与唯识今学末流所误导。
上来所说,非谓以中观或法相说《心经》为误,亦非谓必以了义大中观说《心经》始为正。
中观未流之误,误在不识龙树甚深缘起为离"缘生";
唯识今学末流之误,误在以为弥勘教法仅为唯识,于是即根本无法解释,无间道上何以依般若波罗蜜多即
能证觉;亦无法说明,无间道上是否仍依缘生或唯识。
释迦于涅槃际,嘱咐四依,尚希读《心经》者知其意旨,抉择了义与不了义,于是即能依法不依人、依智不依识而知《心经》所说般若波罗蜜多体性,实为修习者依般若波罗蜜多而说 见、修、行、果。是故但知名相,实为无益,应依义而非依语也。